旅游视讯图文频道2021年10月6日上海讯（编辑/郭亚芳）

  老来闲居，虽生何聊赖，总想写些什么以慰风尘，不然何以遣有涯之余生。略加思索，“玩石”二字跃然而出，那就顺其意愿把这无用之事记述下来，算作检阅拾趣吧。

    我这辈子不知是何因缘际会，开始钟情于石头，渐渐玩石成癖而不能自拔。石头说来是大自然最普通的物质，多到俯拾皆是并不稀罕。但它对于人类又是那么重要须臾不可离。从传说中的洪荒时代女娲炼石补天，造化万物。到“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毛泽东）人类早期曾经历过一段漫长的石器时代。我对于石头的认识大约始于当年上山下乡离开上海来到大兴安岭黑龙江畔。在那里我看到了大城市从未见过的迤逦山脉和岩石，大至壁立千仞的砬子，小至田地间的石头嘎砬。还有黑龙江滩边无数的鹅卵石，夹杂着些许半透明的玛瑙。我们还曾在塔河修铁路，炸山放炮取石头用于铺路基。但那时对遍布四周的石头司空见惯，并未引起多少注意。时移世异，当我重新回到上海读书任教后不知多少年，在物质生活基本得到滿足，衣食足而生爱好，才突然喜欢上了石头。虽然时过境迁，但对石头的认识还是要从下乡之日算起。颠沛往复，似曾相识，也许这就是我与石头的最初因缘。要探究玩石的心理因素，其实还是人的返璞归真的精神需求与审美情趣。曾经有过那么密切接触自然而后又囿于城市而不得亲近自然时，往往会寄物以求情志，而石头恰是大自然的精灵，此时如觅得一心仪之美石，“虽一拳之小，亦能尽藏千岩之秀”。正如宋人李弥逊所言，“今一旦得是数山，坐四方之胜，岂不幸欤。吾将寓形其间，而与之俯仰上下。不知我之在丘壑，丘壑之在我也”。

    我爱石，玩石乃至于藏石大致经历了游玩，赏玩，亵玩几个阶段。

一

    我最初玩石头大概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那时我刚从历史专业转而进入新兴的旅游领域，随着各地旅游资源调查与项目规划设计工作，有机会跨区城考察，周游四方。记得第一次在江河边拣石头是参加北大吴必虎教授领衔的四川乐山旅游总体规划时，在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交汇处的一个浅滩上堆满了石头，我与同去的研究生一时兴起，在那里爬上爬下，看到有纹理的石头就拣，甄选别择，拣了扔，扔了拣，乐此不疲！最后还是百里挑一，带回来几块自己喜欢的石头，其中有绿色的葡萄纹石和凸显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水冲石。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赏石界分类的长江画面石。以后又在安徽宣城考察时在河里拣过石头，不嫌其重，必带回家。可惜那时还不知道其实那里真正的名石是色白如雪的宣石。自此一发不可收，每到一地都会去探访那里好看的石头。于是从拣石升级为购石，各地的花鸟奇石市场没少去。在贵州去青岩古镇的路上，曾购得一方如瓷枕般虎纹罗甸石，足有几公斤重，竟然随身坐航班带回。在号称天下石都的柳州，参观巨大丰盛的奇石博物馆，真是大开眼界。并由当地石协人士陪同逛了多个奇石市场，还得知当地正在筹办公盘拍卖会。柳州红水河盛产大化石与彩陶石，造型硕大，奇美无比。在柳州淘石时流连忘返，甚至忘记时间。也觅得几方小型的水冲石，才知产地价格不菲。在灵璧石产地宿州奇石一条街，发现一方磐石造型如鲸鱼又似狮首鱼尾像，当即买下，至今一直供于住家厅堂，不无得意。当然也有遗憾  ，那次购石回来刚出火车站，另外一方灵璧石因太重从蛇皮袋脱出，当即摔碎。

    我还到过辽宁阜新玛瑙城，那里出产战国红，自然也收入囊下。当地是国内外形形色色的玛瑙集散地，玛瑙多的竟然彻成浴池，加热成玉疗，我亲身体验了一把。比北红玛瑙更出名的是南红，出自云南保山，我也去过。那是应市协作办之邀赴云南保山为市县领导与旅游局作旅游新业态发展报告。课余时间适逢周日农民市场淘宝，看中了一枚柿子红五福（蝙蝠）临门掛件，价格适中，当场成交。还在一摊位前发现一块黄龙玉原石，浑圆粟黃，暗藏一小孔，可穿绳佩带。摊主并无发觉其玄妙，以50元成交，我喜不自胜，捡了个漏。拜旅游之赐，我行走于祖国大地，在新疆见识木化石，在内蒙寻找戈壁石，在甘肃幸遇洮河石，在山东喜得红絲石，在安徽收获歙砚等等，这样于游玩中觅石寻宝的例子比比皆是，恕不赘言。

二

    游玩之后便进入了赏玩阶段。在当今休闲社会已然到来的时候，“生活是很好玩儿的”（汪曾祺），我们如何学会玩儿？这是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需要。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于光远先生就提出了玩的学问，他说：“玩是人的根本需要之一：要玩得有文化，要有玩的文化，要研究玩的学术，要掌握玩的技术，要发展玩的艺术”。赏玩无疑是玩的高层次表现。庆幸的是我无意之中进入了赏石玩儿的世界。赏石真是有大学问，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孜孜以求，沉迷于赏石文化。从陶渊明，白居易 ，柳宗元，欧阳修，苏东坡，米芾到徐霞客，郑板桥，曹雪芹，蒲松龄，沈钧儒等概莫能外。在历代文人的生活之中，赏石是一大乐事，甚至也是雅俗之别的分野。他们品石，写石，供石，咏石，画石，拜石为师，视石为友，以石悟道。既营造出物我两忘的审美意境，又升华于超凡脱俗的精神追求，历来传为多少美谈。于我而言，初涉石界并不知学问之深浅，绝不是附庸风雅，是带着玩的心态进入的。起初，只凭直观好看而择石，慢慢摸索知道要有发现的眼光，观察的角度，丰富的想象和恰当的命名。更进一步要懂得如何配座，如何考虑摆放的位置和视觉效果。这就很考验爱石人的审美能力和鉴赏眼光。有时一块石头到手，横看，竖看，反反复复面面观，执意要探出个究竟。甚至过了段时间再看又有新的发现。欧阳修所谓：“万象皆从石中出”，其言不虚。一般来说，赏石角度有具象，抽象，画面（文字），彩纹，造型，山型等分类。一开始，我也是从象型石入手，我收罗过动物石，生肖石，虫鸟石，人物石等等。有时觉得维妙维肖，不仅沾沾自喜；有时又觉只有几分相似，差强人意。对于一方石头究竟象什么？见仁见智，并无定论。诚如齐白石所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但不管如何，“形具而神生”，大多数人看着象什么的直观，还是有一定倾向的。象形石的意味就在自然逼真而不牵强附会。

    与具象石相反就是抽象石，藏石界有句老话，“象形易得，意境难求”，“得其意而忘其形”。抽象石超越了实境而升华为悟境，在情景交融中引发赏石者产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和更深层次的联想和感悟，呈现一种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超然境界和象征意义。抽象石也有“禅石”的说法，“法书，名画，金石，鼎彝，皆足以令人脱俗，而石犹近于禅”。（林有麟《素园石谱》）。“片石孤云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唐李颀）即以禅的哲理来体会石中天理，主张在品石过程中能有“顿悟妙得”，静虚养性。我收藏的抽象石不多，但有一方圆圆的白蜡石，皮色老旧， 肌理清哳，石质坚硬而略有沟坎，看着意与古会，饱经沧桑，很有悟性禅定的味道，似乎有圆通消融，执念须弥的感觉。我时不时会静下心来孤凝独对，彼此感应交泰，“物我一体”，自以为修身养性获精神之愉悦。

    后来我又慢慢喜欢上了山形石，“好石乃乐山之意”，先后收纳了淄博文石，广西彩陶石和漳州九龙璧，它们的山形不外乎竖峰和横岭。有的置于砂盆很合适，但更多的需要木质底座，加工设计 ，量身定制而成。为此，我没少跟专做石头底座的匠人打交道。当时在华师大附近中山北路和金沙江路拐角处（后来环球港的位置）有几个做底座的工场，我一有合适中意的石头就会去那里加工，有时根据自己的意思，有时听取木匠的意见，做成了不少成品，优秀者实为我心目中的艺术品，身价陡增。底座材料一般都用红木，经打磨上漆尤为美观，但花费的工钱往往比入座的石头更贵。精工细作严絲合缝的底座与石头相得益彰，实为追求卓越的艺术创作，更能凸显奇石的价值与品位，这也是大家公认的海派赏石流派的讲究之处。闲居赏玩山形景观石，若静观山水，卧游林泉之场景，“试观烟云三山外，都在灵峰一拳中” ，“览于庭则湖山胜概，毕在目前，省登蹑之劳，极遨游之趣，余自乐此”。（清梁九图《十二石斋记》）。一拳之石既是山的组成部分，又往往是山的缩景，可以小中见大，所谓“一卷代山”（清李渔）。

    在长期的觅石赏玩过程中，我购买了不少古今赏石理论的书籍，也了解了《云林石谱》，《素园石谱》等传统赏石的分类法与相石要诀，得益匪浅。如传统的灵璧石，太湖石，昆石和英石四大名石，以皱瘦漏透取胜。现代的黄蜡石，长江石，大化石和戈壁石这东西南北石种（俞莹语）以形质色纹为圭臬。我称之为皱瘦漏透丑，远岫竞风流。形质色纹韵，旧石染新潮。在玩石的过程中，我也结识了一些各地石友，大家互相切磋邀约，钻研赏石之道。我加入上海赏石协会，参加了传统赏石鉴藏家研修班，赴苏州太湖石产地和安徽灵璧鱼沟观摩请益，拜访了诸多当代藏石大家，大开了眼界与见识。通过观展，读书，听讲座，实地调研，不断提高自己的鉴赏水平和审美境界，从而增添休闲生活的雅趣。

三

如果说赏玩大多属理性对待，那么亵玩则是对石头沦落到了不可抗拒的喜欢。有道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正因为山石厚重而不迁，我们才有了对身边形形色色散见的石头亲近和玩弄的冲动。在我的理解中，亵玩绝不是轻慢的意思，而是正好相反。我就是这样一个对石头一见钟情而不可救药的石痴。

    我收藏的石头并不算多，但在经年累月的刻意搜罗中也不乏自以为是的精品，其可抚可观可悟，真是喜不自胜，乐在其中，玩味无穷。殆非把玩摩娑近石者所不能道。因居室所限，我与大石头基本无缘。进得室内者，最大也不过尺许，适合作供石，大可列于厅堂，小可置于几案，或作岁朝清供，或作博古陈设，有盈缩长短的山岳丘壑，有天赐神韵的各类造型，有人赋妙意的抽象图景，也有偏于实用的筆格岘屏香插。环顾四周，琳琅满目，不一而足。真可谓斋无石不雅，居无石不安。每每新获爱石，或端详，或抚摸，或冥思苦想为其命名，甚至在睡梦中也会与之亲近。日积月累，只进不出，我的藏石渐渐把居室空间都占满了，迫使我转而玩起小品石。这些小石头材质不一，形貌各异，“视缕簇缩，尽在其中”，但不占地方，便于携带，更便于把玩。其中尤以风棱石肖形状物，千姿百态，适宜小品组合，沙漠漆更是尤物，玩之爱不释手。一拳之石，盈盈在握，“影动半轮月，风生一握中”，“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白居易）。一石虽小，天地乃大。“一拳一握之中，蕴千岩万壑之秀”，真是掌中山河，案上乾坤啊！在收藏的种类中，我也从观赏石扩展至印石，岘石，化石，火山石，珊瑚石等，并进而玩起玉石，玛瑙和水晶。这些小巧玲珑的宝物，或手串，或饰品掛件，或腰带吊坠，时刻伴肉身，给我以能量。这是遵循“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的古训，君子比德，随玉而安。另外，在我的藏品中，也有几块石头值得一提。曾获三合一的新疆合石，颇为稀奇。所谓合石，即一块原石分崩离析成几块，却原地不动，经亿万年风化磨砺仍能合一而成。又有一株木化石，是原树木的一个结节，呈平台状围拢，外表粗砺，经脉毕露，年轮犹在，蛀洞凹陷，肌理层次分明，气韵苍古，坚贞不屈，堪称一绝。还有一方崂山绿石，通体墨色，黝黑光亮，玉质化程度很高，殊为难得。

    石令人古，石令人敬，石实为我之雅好而孜孜不倦。玩物并不丧志，乘物以游心，逍遥驰骋，浮想联翩。我看到了奇石吐云烟，块然天地间。其孤高介节，不以柔媚悦人；温润纯粹，可作良士榜样；沉稳恒久，涤荡尘俗以修身养性。我在一块块坚硬的石头上发现柔软的风和水的力量，时间的磨砺形塑大自然一切的可能。我玩石寄情以励志，几十年品石赏石，情不自禁可引诗作。以下几首特列于篇末以助兴。

    玩石题一

    人世得意山水间，石伴浮生半日闲。百仞一拳任把握，千岩缩微置案前。天工开物万象现，云根形神皆可显。老叟玩物自怡悦，朝夕相对美无言。

    玩石题二

    平生痴绝事，老颜爱顽石。无言胜美物，惟有赏者识。

    玩石题三

    拳拳之石偕身随，一卷代山日与对。过眼千年及远岫，物接万里人自醉。

    玩石题四

    吾生殊癖云根坚，闲居安然伴石眠。孤凝独对怀古旧，忽如远行天地间。

    记传统赏石鉴藏家研修班

申城鉴藏齐聚首，近悦远来意味稠。名家授业传经典，拜师研修积学厚。太湖东山探漏透，灵璧渔沟识皱瘦。云林承绪说究竟，海上石语拔头筹。

作者：张文建 上海师范大学旅游学院教授